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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郊籍”

华夏经纬网 > 台湾资料库 > 社会文化      2021-08-09 11:01:24

清光绪十八年(1892),江苏名士蒋师辙应台湾巡抚邵友濂之聘赴台“襄校台南、台北试务”,并纂修通志。所谓“襄校台南、台北试务”,通俗讲就是参与科举阅卷。蒋师辙“少负隽才”看八股文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在录取时,却碰到了一个让他一头雾水的新词“郊籍”。蒋在其日记中自述,“见有郊籍,不解所谓”。那么这个让考官都“不解所谓”的“郊籍”是什么哪?

清代科举考试自下而上逐级分为童试(或称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通过童试者为生员(俗称秀才),通过乡试为举人,通过会试为贡士,通过殿试为进士。蒋师辙所襄校的就是童试。为了相对公平,还实行分区定额与原籍应试,以照顾一些文化落后地区。康熙二十六年(1687)清廷规定:“且台湾新经归附,文教初开,应将台湾一府三县生员等,亦照甘肃宁夏例,另编字号,额外取中举人一名,以鼓励士子”。这就等于在福建乡试中为台湾生员设立了保障名额,台湾一府三县生员肯定会中一名。该年5名台湾科举生员到福州参加乡试,台湾府凤山县人苏峨考中,这也是台湾府第一位举人。台湾童试亦然,对各府县、各籍录取多少人都有规定。除地域之外,对考生的籍也有要求。“凡民之着籍,其别有四:曰民籍;曰军籍,亦称卫籍;曰商籍;曰灶籍。”“皂隶、厮养、倡优、贱户之子不得试,有其人者,诸生逐之。”军籍是各地卫所曾经使用的户籍类别,灶籍是制盐户的户籍,商籍则是专为盐商及其子弟参加科举所设立的类别,大多数人则属于民籍,这也是常见的几种户籍类型。至于“皂隶、厮养、倡优、贱户”这些传统社会受歧视的行业的人士及其子弟则不能参加科举。除上述情况之外,台湾还有“粤籍”、“番额”及“郊籍”等特例。“番额”是为了照顾原来的土著居民。“粤籍”则涉及闽粤移民矛盾。福建移民人多势众,常常指责广东移民不是本地人,阻挠其参加科举,“有广东省多人,纷呼求考,称伊等住台年久,而闽人视为客民,不容入籍考试”。为了平息闽粤之争,清廷允准台地粤籍童生考试时另编字号,是为“粤籍”。最难懂的当然还是“郊籍”,不仅从字面难解其义,且只有台湾有,所以蒋师辙摸不着头脑不足为奇。

蒋师辙是在当年四月九日的日记中记下“郊籍”的:“又有郊籍,亦附府学,台湾府二名,台南府三名”。虽然不明所以,蒋也没太放在心上,童试结束后就去修通志去了。不料,三个月过去,蒋自己却找到了答案。蒋七月二十八日的日记载:“二十八日,黔。午,风止殊幸。阅何诗,注云,聚货分售谓之郊。往来福州、浙江者曰北郊,泉州曰泉郊,厦门曰厦郊,统称三郊。余前襄校台南试卷,见有郊籍,不解所谓,今始恍然。”何诗指何澄所著《台阳杂咏》,蒋所引诗句为:“双冬稻谷熟畦町,豆麦菁麻遍野垧。广辟山场茶利溥,高装村廊蔗浆馨。息求五倍堪浮白,价问三郊或卖青。况值圣恩蠲杂税,渔租厝饷一齐停。”在“三郊”之下注有“聚货而分售各店者曰郊:来往福州、江、浙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厦门者曰厦郊,统称三郊”。至此,蒋师辙恍然大悟,所谓“郊”乃是商人组织,郊籍指的自然就是参加科举的郊户子弟。

所谓“郊”,即“商人公会”,乃清代闽南及台湾商人组织的称谓,亦作“郊行”、“行郊”。《台湾省通志》载:“所谓行郊,行即商行,郊之意义比较复杂,郊系由作同一地区贸易之商贾,或同一行业,设帮会、订规约,藉以维系互相情谊共同利益及谋该项商业之发展,并对某种公共事业尽力扶持,或俾仲裁商人间之纠纷,对于商情之困苦,则禀请官衙,使能沟通,并且办理有关酬神祭典等或施地方公益事。所以郊之组织,实为商会之雏形,总商会则为会馆。”笼统地讲,“郊”也可归为行会。中国行会虽与欧洲之行会不同,但也由来已久。元明以还,行会更成为集市贸易中的重要角色。成书于元末明初的《水浒传》第三十八回载,李逵要买鱼给宋江做醒酒汤,但渔人不卖,道:“我们等不见鱼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可见其时行会就已非常活跃。就清代而言,与“郊”类似的商人团体多名为会馆、公所、公会、帮,只有闽南及台湾称为“郊”,台湾尤盛。

至于台湾为何称为“郊”,有多种说法。清人曾认为“郊”之由来与地点有关。光绪十七年(1891)唐赞衮《台阳见闻录》卷下《风俗》之“郊”条云:“聚货而分售各店曰郊。往福州、浙江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厦门者曰厦郊,统称三郊。郊者,言在郊野,兼取交往意。”台湾开发之初,条件简陋,在港口附近之郊野进行交易应为实情。著名史学家方豪则提出“郊”或由“艚”演变而来,盖厦门也有往来内洋及南北通商的南艚、北艚,与台湾南郊、北郊相类似,且台湾民众多来自闽南,语音相同,“郊”有可能由艚演变而来。不过卓克华认为,厦门早就有洋郊、北郊、匹头郊、茶郊、纸郊、药郊、碗郊、福郊、笨郊、广郊,号称“十途郊”,且南艚、北艚并非指行会,“郊”应不是由艚演变而来。还有一种流行颇广的说法是认为“郊”的来源与闽南语有关。其认为“郊”由“交货”、“交关”或“九八行”转音演变而来。“交关”一词亦是闽南、台湾一带俚语,意为作生理买卖之往来。“九八行”乃指郊商要从代理的货物中抽百分之二的佣钱,所以名为“九八行”,有人据此认为“郊行”为“交关”或“九八行”之省音转变而来。其佐证是,正因为“郊”由“商贾口语”而来,当时官场认为“不登大雅之堂”,所以在上呈清廷的官方文书中几乎见不到“郊”字。如道光五年(1825)福建巡抚奏折中提及:“台湾行商苏万利、金永顺、李胜兴等,买米二万石。鹿港厅行商金长顺买米三千一百七十四石。厦门行商金永顺等,买米二千五百八十二石。”方豪先生认为,这就是刻意改“郊”为“行”,但在台湾文献中,则“必改用郊字”。如道光二十七年(1847)台湾的《严禁奸棍藉冒差役酷索碑记》即称“郊户李胜兴金顺利、金宝顺、金绵发金和顺暨铺户人等”。

早在雍正年间,府城鹿耳门就已成立了以苏万利为首的北郊。此后,又相继成立了以金永顺为首的南郊和以李胜兴为首的糖郊,这也就是著名的“三郊”。三郊“各拥巨资,以操胜算。南至南洋,北及天津、牛庄、烟台、上海,舳舻相望,络绎于途。”其后随着两岸贸易的兴盛,又有一些台湾港口被允许与大陆对渡,越来越多的郊随之出现。如鹿港开港后,成为继鹿耳门之后又一两岸贸易要地,其先后成立有顶郊、布郊、糖郊、杉行郊、泉布郊、绸缎郊、丝线郊、厦鹿郊、泉郊、厦郊等诸多郊行。即使一些未被允许对渡的港口,即私口,也有郊商活动。此外,随着台湾的发展,港口之外的地区也出现了“郊”。概括而言,“郊”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前往大陆某一地区贸易者,如北郊、南郊、泉郊,这也是传统意义上的“郊”;一是由同业商人所组成的“郊”,如油郊、布郊、糖郊、茶郊等;一是专称某地所有郊商者,如堑郊即包括在竹堑地区活动的“郊”。“郊”内部设有炉主,执掌一切郊务。随着郊事务的增多,另设董事一职,由数人担任,处理日常事务。组织庞大的“郊”还设有签首、稿师、郊书及局丁。签首一般是协助炉主举办酬神祭典等宗教活动。稿师、郊书则类似于顾问兼秘书,不仅处理文书,还负责与官府打交道,所以多聘请有功名的人担任,如举人吴敬之就曾担任过堑郊郊书。局丁,俗称大斫,类似于杂役。

有清一代,台湾贸易兴盛,“郊”厥功甚伟。“郊”不仅是清代台湾对外贸易的中枢,而且发挥着重要的社会作用。“郊籍”的出现就与“郊”社会影响力的扩大有密切关系。“郊”本为商业团体,重在管理贸易,解决商业纠纷及其他经济事务。但清代地方政府实际上难以直接控制基层社会,再加上台湾是移民社会,士绅力量相对薄弱,“郊”财力雄厚、组织力强,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台,在社会活动中也扮演起重要角色:“以公益事业论,有造桥、修路、浚河、筑城、开港,设义渡、建灯塔等;以教育事业论,有捐建考棚、协修学署、输赀助学、提倡文教等;以宗教事业论,各地大小寺庙,殆皆郊商修建,且多兼为寺庙之炉主董事;以慈善事业论,有义冢、育婴、赈灾、济贫,以行政保甲等事项言,如组团练、募义民、抽厘金、守城拒贼、平定匪乱、保卫乡梓等;以改善风气事项言,如排难解纷、匡正习俗、检举奸吏、惩洽地痞、保护冢墓、助穷避债等。”嘉庆十年(1805)、嘉庆十一年(1806)间,海寇蔡牵犯台,北郊苏万利、南郊金永顺及糖郊李胜兴,也就是“三郊”捐赀募勇杀寇,名声大着。事后,为奖励“三郊”,清廷特给予其科举保障名额。连横《台湾通史》载:“及蔡牵之役,台人士义勇奉公,郊商亦捐饷助军。事后,奏增泮额,并定郊籍三名,附于府学,以为郊商子弟考试之途。”这也就是蒋师辙所看到的郊籍的由来。台湾建省后,移台湾府县于台中,原有郊籍泮额也随之移转二名。这样,台南府还有一个秀才名额,所以台南俗云“三郊可出一名秀才”。

甲午战后,日本侵占台湾,郊商多返回大陆,“郊”迅即衰落,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以历史悠久的台南三郊为例,“明治三十年(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五月八日为台湾归割之期,以前各郊商业各自停止,或收回清国,或贸易暂停,台南营商寥落无几,三益堂公所亦废……失所散乱,未免有流离之叹也。”“郊”已不存,郊籍自然也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摘自《台湾周刊》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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