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玄天上帝信仰（上）

2014年10月，以“共谒玄帝，福泽两岸”为主题，有600年历史的武当山玄天上帝神像首次赴台进行全岛巡境；14日，玄帝神像从武当山紫霄宫启程，10月15日至11月5日，在台历时22天，从桃园、台北、台中到嘉义、台南、高雄，巡经岛内大部分地区道教宫观。巡游过程环环相扣、一气呵成，仪礼周全、功德圆满，既彰显了玄帝出巡应有的威仪，也赢得了两岸玄帝信众的高度认可和两岸同胞的文化认同。台湾中华道教玄天上帝弘道协会、新北市道教玄天上帝会组织108位红头法师在机场设坛迎接神像，台北、台中、台南三区执行长诵经恭迎；交接仪式后，巡境队伍前往新庄进坛安座，玄帝神像所经之处，炮竹震耳，烟花凌空，香案迎接，人潮涌动；迎驾、巡境、入庙安座、献贡朝拜、祈禳法会、设宴晚会、送驾七步曲依序进行。此次玄帝巡境宝岛，涉及地域之广、组织机构之庞大、参与信众之多、规格之高、影响之远，前所未有。神像赴台前，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两岸和平发展基金会董事长连战专门题词“福泽两岸”；时任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发出贺电“恭贺海峡两岸秉持玄天上帝镇邦护国、灵昭万民之精神，泽被苍生”。

信仰的渊源

玄天上帝全称为“佑圣真武玄天上帝终劫济苦天尊”，也称玄帝、北帝、玄武、真武、元帝、玄武帝、真武帝、元武神、小上帝，又称北极玄天上帝、北极大帝、真武大帝、真武帝君、真武祖师、玄天大帝、元天上帝、开天大帝、开天炎帝、开天真帝、水长上帝、真如大帝、荡魔天尊、真武大将军、北极圣神君、北极佑圣真君、北极真武灵应真君、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元圣仁威玄天上帝三教祖师等诸尊号，清代文献志书对其尊称甚多，岛内民间多简称上帝公、上帝爷、帝爷公。

玄天上帝系道教尊奉的职掌北方天界的重要天神，也是民间信仰的重要神祇，其经历了由星辰神、水神、动物神到人格神的复杂演化过程。“玄武”二字最早可见于《楚辞·远游》之“时暧曃其曭莽兮，召玄武而奔属。”玄，本意黑色，有幽远微妙、高深莫测之解，古字“玄”、“元”同义，故“玄”又有万事万物最初、本源涵义；古时将日月所经天区的恒星分为二十八区，称“二十八宿”，以之再分为四，根据形状分别冠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之名；“玄武”为北极附近组成龟蛇相缠之阵北方七宿星团的总称，“玄武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日玄，身有鳞甲，故曰武”，民间神化其为“玄武之神”。也有认为玄武源于水神玄冥（即鲧），“冥”作阴间解；因龟甲色黑而善卜，通灵阴间，故玄冥本意即夏商时期对卜兆玄龟的形容。玄冥之“冥”在上古音系中与“武”相通，音近而通假，故玄武即玄冥。又由于古时视冥间为北方，且殷商时甲骨占卜“卜必北向”，故而玄武又有北方含义；玄武这些附属性质为后来其内涵的发展演变奠定基础。

汉代时玄武原为龟，西汉末年才加上蛇，成为龟蛇相交形象；后脱离四象，转化为具体的人格化的神，此在五代时期已完成。在古人看来，水中必有一种超人力量在控制水域，尊称为“水神”或“海神”，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中即有对海神的威猛神态及粤人敬事海神水神的描写。后来玄武含义不断扩大：由于龟生于江海河渎，故后来玄武具有水神含义；在“五行天运说”中，玄武代表北方之神，属水，故古称玄天上帝为最高水神。道教崇水，因而对与水有关的神灵格外青睐，故玄武以其位处北方和所属水位而被道教特别看重和推崇；后经长期演变，于北宋时期被吸纳为道教神。

玄武信仰之兴盛和玄武神地位之提高始于宋代，不仅“翊圣将军”“真武”“翊圣保德真君”“真武灵应真君”“元圣仁威玄天上帝”“玄天上帝”之称号成形，玄武还成为北方最高神。宋元时期，道界模仿佛陀本生故事，为玄帝整理出显赫身世及修道果满、白日飞升、奉命伏魔、廓清寰宇等诸多神迹，其作为职掌北方天界的尊神，担负着守卫北方的重任。道教吸纳玄武信仰后，不断对玄武的神格和形象进行塑造，将玄天上帝人格化成为道教神仙谱系中威名赫赫的权枢北极、推定节气、镇服北方、掌管江河海渎、厘定功过以及祈福灵应、斋醮后嗣的神灵，为官方所提倡并得到普遍崇信。入清后，虽其在官方祀典中地位趋于衰减，但在民间影响依然很大并扩展及海外，有“凡有华人居处，皆有供奉玄天上帝宫庙”之说。

信仰传入岛内

台湾四面环海，航海及海上渔事活动较多，而以海、水为神尊的神祇也较普遍。航海活动非常需要指明航向，在航海技术不发达年代，要顺利通过海峡抵达台湾，恒定不动的北极星就成为理想的辨别方向的参照物；而传说中的北极星君就是玄天上帝，“行船有凶者皆得其救”，故早期移民多将其作为航海保护神祭祀，神格化的玄天上帝就成为岛内与航海相关的最具代表性的神明之一。

岛内玄天上帝信仰是由大陆移民尤其是福建移民传入的。一是具政治性背景的大规模集体移民，主要是明末清初郑成功父子及部属；自郑成功入台，玄天上帝作为最重要神祗被带入台湾，成为军民渡海拓垦的重要精神力量，其宫庙并镇守一方；屏东县枋寮乡东海村北玄宫即为当年郑成功入台时随行士兵所建，如今为全乡信仰。另一是民间自发性小规模移民，相对缺乏计划与组织，如清顺治十四年（1657）闽粤四大姓氏移民将真武分灵带至南投开创松柏岭受天宫，武当道士在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入台开辟嘉义县梅山玉虚宫。此两类移民群体是岛内玄天上帝信仰的主要传播载体。

岛内玄天上帝信仰的兴盛，与郑成功崇奉和推动密切相关。北宋以“真君”“将军”来祭祀真武，从南宋到元，玄帝级别提高，《元史》所载“北帝”和后“玄天上帝”称号的广泛使用，使其武勇优秀之神迹为人所共知，信奉也日渐隆盛。宋元明时期，历经皇室屡次崇封，玄天上帝迅速赢得官方与民间的普遍信仰，上自天子、下及庶人莫不顶礼膜拜；玄帝在明代被奉为尊神和国家保护神而备受推崇，自视为明代正统的郑成功，自然要视玄天上帝为守护神；郑成功水师官兵大部分是闽南子弟，也多信奉玄天上帝，因在海事活动中囿于人力局限，故多以求得神明庇佑作为精神寄托。此外，信仰的备受推崇和大规模传入，也增强了郑氏部将反清复明的信心。

小规模经济性移民对玄天上帝信仰在岛内的传播和扩散所起作用甚大。为保佑平安，移民在赴台前，均会将家祀主神或庙中神明的分身像带上船，甚至只是把从庙中所祈请香袋或神符带在身上；一路上有神明相随，不但可以增强安全感，还可解思乡之苦嘉义县北天宫“初在康熙末季，有名林清者，由大陆来居本地时，为护身计，携来一尊名玄天上帝，奉祀于家”；布袋镇考试里保安宫“本里以玄天上帝为开基神，由先民自大陆来此地开垦时，其祖先迎来，奉祀于民宅”。

刚入岛时，面对陌生而危机四伏的环境，移民将希望寄托于玄天上帝护佑，深信只有玄天上帝才能帮助摆脱一切灾难与不幸。玄天上帝被“奉祀于民宅”初期，信仰者是零星的一户或几户民众，但信仰所带来的精神安慰和生存勇气却使早期移民在岛内扎根繁衍，民众进而将此归功于玄天上帝护佑并顶礼膜拜。南投县名间乡松柏岭受天宫被公认为台湾玄天上帝开基祖庙，据该庙沿革记载，明末清初，福建李、谢、刘姓诸人至此开垦，随身带有武当山北极玄天上帝香火，供奉于茅屋中朝夕膜拜；后建小庙祭祀，信众日多、香火旺盛，庙宇规模也随之扩大，在每年玄帝圣诞，全台玄天上帝庙都会前来谒祖。

当移民拓垦活动进入一定阶段、聚居规模达到一定程度、聚居地经济相对稳定的时候，如恰逢某家供奉的玄天上帝突然“显灵”，聚居地其他人都会纷纷前往拜祀。如嘉义县福天宫“主神玄天上帝系由庄民黄伽之祖先，从大陆迎来本地祀于其宅，后献为公众轮祀，年年在炉主宅举行大祭”；云林县虎尾镇顶溪里二个相邻村庄约80多户人家共同筹建的虎尾镇顶溪里坎仔脚顺天宫，供奉主神即北极玄天上帝，因神威显赫庇佑众生，成为该里社区内的守护神；玄天上帝信仰就由个人信奉转变成群体崇祀。

岛内的相关传说

传入岛内并最终定型的与玄天上帝信仰相关的核心传说，均以中国传统历史典籍为主要来源。如道教组织据《三辅黄图》所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认为“盖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实、壁以为玄武总之”；据《汉书·天文志》所云“北宫玄武，虚、危”，因以北方之神称为玄武大帝；考《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所说“玄元圣祖，八十二次化为玄武大帝。大帝既凡而玄妙哉，然其玄武应化之因，故知武曲显灵之验。昔大罗境上，无欲天宫，以西域净乐王国，善胜皇后，梦而吞日，觉乃怀孕。经一十四月，隋开皇元年（581）降生于王宫。既长拾家弃国，辞父母下入武当山修道。度世济人，四十二年，功成果满，白日升天，玉帝封为玄武真人”，将佛教叙事方式吸纳。按《后汉书·王梁传》云：“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注云：玄武，北方之神，龟蛇合体”，认为盖以龟蛇二物，属于北方，而合为一体，故今人祀奉玄帝，辄象龟蛇二物于其旁；记其为动物崇拜。道家还以玄天上帝尊为道教法主，尊称其号为“佑圣真武玄天上帝终劫济苦天尊”。在民间传说中，北极玄天上帝为北方七宿的人格化神，不仅采信古称之“北方七宿为玄武”和《汉书·天文志》之说，还将《金陵志》所载“龟、蛇，元武象也”和《后汉书·王梁》所注也一一吸纳，以北极七星分布形如龟蛇，因此也传其与龟蛇有关，并将其附会为灵魂神。

道教组织所收集传说颇有趣味：一称帝爷生前业屠，贩猪肉为生，以杀伤生灵既多，内心颇疚，一旦了悟，决心修道，拟将屠刀抛入江河，又恐误伤水族加添罪责，乃举刀切腹净体，将肠肚抛江河，以渎前愆；安适空中忽降万道金光，真灵竟脱壳而升化，径飞武当潜修。二称帝爷公之肠肚落江后竟变为龟蛇，日久成怪，兴风作浪，为地方害，玄天上帝乃下武当收服之，地方既安定，威名随之日震：后因感手无斩妖缚邪之称心利器，乃商借吕祖师之七星宝剑；但借剑后“意图为自己不法之所有”，即手不释剑以达成“和平占有”之愿。岛内道教组织虽记此传说，但也特别说明“此乃民间俗传神仙掌故。其虚实如何惟有上帝、吕祖师内心明白”，以证此仅为民间传说，并非经其认可之神仙事迹。此传说在细节上有明显编造痕迹，体现了岛内在玄天上帝传说过程中的人为参与性。

民间所传玄天上帝剖脚脏腑与道教组织所说存些许区别。相传玄武为屠夫，悔恨自己杀生过多，因此放下屠刀、隐居山林。一日忽有老人请其为一妇人分娩，并代为妇人洗产后污物。当他在河边洗濯时，只见河中浮现“玄天上帝”四字，豁然大悟，回头一看，已失妇人踪影，方知观音大士显灵。玄武接受感召之后，便把自己肚皮割开，取出脏腑，就这样洗罪而死因此，其至诚感动上天，便成了神，谥号“玄天上帝”。又传说剖腹所弃脏腑化为龟蛇并在海上作怪危害航海者，在玄天上帝下凡收服后成“龟圣公”、“蛇圣公”，从祀于北极殿中。此外，还有因剖腑而衍化成“开心尊者”的传说，传玄武是十八罗汉中的开心尊者。以前有一屠夫和一吃斋人，同道前往昆仑山参拜观音菩萨，路途遇河、不能涉渡。吃斋人正在踌躇，屠夫朝圣心切，不顾生死跳进河去，拼命游到对岸；但因他以往杀生太多，还是不被允准进入圣地。于是，他便剖开肚皮取出脏腑，以表示自己的洁净和虔诚，终于感动上天；其胃肠化为龟蛇并载其升天，其成为玄天上帝。后世因为他自剖肚皮来表述清净，遂称其为“开心尊者”。此两个传说中加入观音大士和罗汉之因素，也体现了对佛教故事的吸纳以及佛教对此信仰的介入。（李务起）

［摘自《台湾周刊》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