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玄天上帝信仰（下）

岛内宫庙、艺术形象和信仰日常

玄天上帝信仰在明代达到鼎盛，被朝廷奉为护国之神，郑成功入台后，此信仰在岛内始极为隆盛并长盛不衰。（乾隆本）《重修台湾县志》云：“真武庙，在东安坊，祀北极佑圣真君，宋真宗避讳改为真武，靖康初加号佑圣助顺灵应真君。邑之形胜，…酷肖龟蛇，郑氏踞台，因多建真武庙，以为此邦之镇云”，将郑氏建庙原因说明并记载下来；连横《台湾通史》云，“（台南府）北极殿，在东安坊，郑氏时建，祀北极真君，或称玄天上帝。按玄武，北方七宿也，其像龟蛇。”“（澎湖厅)真武庙，在妈宫澳，乾隆五十六年，通判蒋曾年、副将黄象新等捐修。光绪元年，董事高其华重修。”“（新竹县）北极殿，在竹北一堡芦竹庄，道光九年，林功成倡建，祀玄天上帝”，详述旧时各地知名庙宇建造地点及原委。

据1930年统计，全台真武庙有197座；但在上个世纪后半期的统计中，真武庙的数量一直稳居全台信仰宫庙数量前五位。其在台隆盛，除作为海神庇佑、郑成功大力推崇外，还和天地会因结社需要而推崇密切相关；天地会以崇拜玄天上帝为名联络会友，使得玄天上帝信仰和结社结合起来，普遍存在于岛内各个角落。此外，民间传说玄天上帝法力高强，能驱妖治病，既为小儿的保护神，屠宰业亦奉其为守护神，还传说其为乩童的保护神，故广为寺庙神坛所供奉。

据2007年时的统计，台湾正式登记在册的奉祀玄天上帝的宫庙有724座，以玄天上帝为主祭祀神的宫庙大约2500座，而主祀及陪祀的神灵中含玄天上帝的宫庙则达4700多座。从空间分布来看，岛内玄天上帝庙分布以嘉义县为最多，其次为高雄县、彰化县、台南县、屏东县等，大体集中在中南部地区，中部地区渐少，北部地区则较罕见，恰与明郑时期台湾的开发进程相吻合。岛内现有玄天上帝庙，以创建于明代的澎湖马公上帝庙及北极殿、高雄阿莲乡北极殿、彰化田中顺天宫、云林虎尾永兴宫、屏东县九如乡北极玄天上帝庙、台南市北极殿和开基灵佑宫等较为著名；高雄旗津北极紫菱殿、南投集集镇武昌宫、南投名间乡松柏岭受天宫、彰化田中顺天宫、台北文山区木栅真北宫等知名宫观香火鼎盛，每年香期民众都会虔诚祭拜。1999年，岛内最大的玄天上帝信仰组织一台湾中华道教玄天上帝弘道协会正式成立，标志着分散于台湾各地的玄帝宫庙开始通过有组织的弘道活动谋求玄帝信仰文化的推进。

古籍《神异传》对玄天上帝描述为“真君仗剑…故塑像狰狞，冠裳不整。”《图志》也载“真武为净乐王太子…披发跳足，建皂蠹旗。”其常见造型为头戴皇冠、身披黑衣、金甲玉带、五绺长须、面容慈祥、右手持北斗七星剑、左手印决、赤足、右脚踏蛇、左脚踩龟，仗剑怒目、顶罩圆光，威严显赫、威风凛凛、八面生风、形象十分威猛，两旁为金童玉女，水火二将：属下康、赵、刘、林四大元帅，辅佐上帝公镇护宫阙、保佑生灵，相继被玉帝封为仁圣元帅和神霄副将。在宋元明时期，随着封号的增多和神格地位的提升，玄天上帝逐渐从武神走向文神、从地域神走向全国神，造像风格也因之发生改变。明代玄天上帝信仰传入岛内，此时玄帝造像逐渐从武神转向文神，符合中国传统审美理想中温文尔雅的演变轨迹。

自台湾光复后，随着地域生活结构的改变，不少昔日郑氏营地也不再需求海神职能庇佑其生活，其海神职能以及护佑孩童的职能渐趋消失，但常年祀奉使玄天上帝渐成庇佑日常生活的全能神明，作为行业神或惩恶扬善的神职仍在民间存继。在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过程中，其保佑海上航行安全的功能，发展出保佑国泰民安的象征意义。岛内民众认为玄天上帝法力高强，不仅擅长除妖、去邪、治命，还是治世福神，能够“普渡众生、泽被天下，把福祉、吉利、祥瑞带给积德行善者、造福人类者和多做好事者”，故从闹市、集镇到村庄、街道，都有殿宇、法（坛）堂，甚至民众家里都有设案供奉；道教也极尽崇奉，岛内执行斋蘸的场合以及三清圣像两旁，均有玄天上帝圣像。每年农历三月三日玄帝诞辰和九月九日玄帝飞升日，2各地上帝爷庙均热闹异常，妇人为其子女的健康而祈求保佑，屠宰商视其为祖师爷或守护神虔诚祭拜，航海者亦因其保护海上平安而感恩。自上个世纪80年代起，台湾信众和玄帝宫庙还不远万里回武当山朝圣谒祖。

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语境下记忆的再造和重塑

玄天上帝信仰在台发展除自明末由郑成功的军队以及随后的大陆移民传入台湾外，其还在特定政治语境下和妈祖信仰有直接关联。

妈祖信仰起源于宋代，妈祖与玄天上帝同为水神（海神），虽发展较快，但在当时并非最主要海神。入元后，元代统治者歧视汉人，尤其歧视南方汉人，连带对南方汉族崇奉的海神通远王也采取排斥态度；但因从南方向北方调动粮食需走水运，进而还需水神庇佑，故推崇妈祖以取代通远王之水神地位。入明后，政权的更迭也使水神的地位产生变化，再加之玄天上帝为明朝皇室保护神，故玄天上帝取代妈祖成为最重要的水神。郑成功收复台湾，被赐国姓，于是将玄天上帝尊为海上保护神和守护神而带人岛内。清朝与郑成功在海上进行角逐，以施琅为首的清军为从士气上瓦解郑氏军队，遂推崇妈祖来抗衡和压制郑氏军队的守护神玄天上帝，结果由于郑军在军事上的失利而导致玄天上帝信仰在台湾的衰落。清朝统一台湾后，在闽台地区大力推崇妈祖信仰，对玄天上帝进行诋毁，对闽台地区的玄天上帝信仰产生较大影响，突出体现在玄天上帝传说故事和信仰地位的变化上。

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以施琅为征讨大将军的清军开始对台湾郑氏政权发动攻势，曾为郑成功旧部的施琅，深知要打败郑军，除要在军事上保证强大优势外，还要从心理和精神信仰上彻底瓦解郑军士气。明军每艘船舰上都悬挂玄天上帝黑色令旗，施琅必须找一个能与玄天上帝相抗衡的神灵，作为其军队的保护神，并借助军事上的胜利来宜扬其保护神的神威，从而彻底摧毁郑军的宗教信仰和精神慰藉。施琅为了展开心理战攻势，精心选择当时在福建一带已深具影响力的妈祖作为保护神，特意以妈祖的故乡莆田作为征讨总部，并结合军事行动，制造出一系列妈祖显圣助战的故事。在应验妈祖预言后，施琅又借此宣布，清军进攻澎湖之时得到天妃帮助，因而在平海天妃宫里，“咸见天妃衣袍透湿，其左右二神将两手起泡…方知此时即神灵阴中默助之功”。这使本已无心恋战的郑军官兵在精神上又一次遭受重大打击，以致最终全面瓦解。玄天上帝与妈祖的“战争”因政治而起，他们的结局也由政治斗争的结果而不同：妈祖因护佑有功而平步青云升为天上圣母，玄天上帝则随之衰落。

玄天上帝与妈祖之争，争斗的结果直接导致玄天上帝在台湾的地位被妈祖所取代，但在道经中的传说则不然：出生于帝王之家的玄天上帝与屠夫出身的玄天上帝，从其出生、修行到成仙，有着截然不同的境界。“屠夫之说”是在清领台湾之后才始在台湾流行的，故日“显然是清廷为达政治目的，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新神话”。清廷有意制造出这种神话来贬低玄天上帝，意在达到对明朝的贬低，以消弭岛内汉民对前朝的眷恋。但此信仰已深扎根于岛内民间，台湾四面临海，水的重要性对于民众来说不言而喻，清康熙后民间修建的玄天上帝庙甚多即说明此，故只有宗教与政治和谐共存，宗教才能得以存在，统治秩序才能得以维持，社会才会安定不乱。

玄天上帝和妈祖的“冲突”，实际是两个统治集团利益冲突的一种体现，但这场因政治冲突而引起的神明之争，在民间社会却少了原有政治色彩，更多体现为民间传说的丰富想象力。进入现代后，玄天上帝信仰在岛内依然有较大影响力，妈祖和玄天上帝信众，已通过一些方式进行和解以及整合进而得到共同发展，而神祇巡游即为此种整合提供了契机。

神格的演变以及明清以来玄天上帝信仰的发展，揭示了近代玄天上帝信仰从庙堂到庶民的转变轨迹。郑氏水师部队对传统玄天上帝信仰的坚持，应有积极备战以图恢复大明江山的想法，故此成为其生活在内陆而仍保留海神信仰的原因；此虽为封建政治对民间信仰的渗入、改造和影响，但共同记忆的制造和民间信仰的重构，却存在着民众与国家与王朝间互动的隐喻，以及民众对族群和国家的认同。

两岸融合视角下的信仰

玄帝信仰发源于武当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蕴含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慈爱和谐的精神内涵，是善的化身、美的象征、和的愿景。台湾信众将武当山视为玄天上帝诞生、修炼、得道、成仙的圣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两岸关系解冻之初，受岛内玄帝信仰兴盛、各宫庙间建立联合恭请共识、与武当祖庭互动深入等因素影响，在玄帝信仰感召下，岛内信众与大陆互动热烈，大批信众和玄帝宫庙回武当山朝圣渴祖，风气也愈演愈炽。1984年武当山道教协会成立后，接待了大量来自台湾地区的朝圣谒组进香团，进香团分宫庙进香和个体进香两类，组织形式呈现多元化特点。岛内信众到武当山祖庙谒祖进香，主要通过做奉香资善款、供献捐献金牌、灯油、匾额、锦旗、石狮子等物品以及恭请“玄天真武上帝”神像的方式，表达他们对武当山玄天上帝的做意和认同，如1989年中坜北极玄天上帝北星宫、寿极宫、北极宫等一行33人即在朝拜武当、寻根访祖时恭请神像11尊。

“今生有缘拜玄天，尽心合作众努力”，两岸民众在玄天上帝信仰上的共识和血浓于水的情义，使得“2007年海峡两岸道教文化与和谐社会研讨会”及“2008年玄天上帝信仰文化艺术国际学术研讨会”相继成功在台举办，成为两岸团结的精神纽带和中华民族的共有精神家园。“2008宗教艺术国际学术暨玄天上帝信仰文化研讨会”在台举行时，应台湾中华道教玄天上帝弘道协会邀请，中国道教协会张继禹副会长赴台出席活动，深刻诠释两岸共同继承和发扬真武祖师修行念道、劝善苍黎、慈爱广度、心志太和的精神。而2013年“第二届玄天上帝信仰与武当文化研讨会”由台湾玄天上帝研究会执行主办，其联合大陆及港台地区玄天上帝信仰群体及学术界，共同就有关玄天上帝信仰的历史、经典、礼俗、传说、庙体建筑特色、雕塑、绘画、戏剧、音乐、灵验事迹和道教科仪等专题进行学术研究与交流，在增进了解、加深道谊、发扬光大玄帝优良传统、取得广泛共识的同时，探讨了构建互动平台的重要性、必要性以及可能路径。

玄帝信仰古之即具有镇邦护国意义，其以《道藏》为依据，神系庞大而复杂，具有规范化、层级化象征意义与内涵，在古时即受到民众和帝王崇奉；进人现代，玄帝信仰已实现了全球化与多元化，从信仰与文化版图来看，世界玄帝信仰文化圈与中华文化圈多有重叠，是中华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和血脉，也是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建构基础；作为岛内民众信仰的重要神衹，玄天上帝所具有之福泽两岸的神职，对于传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增进两岸人民福祉、推动两岸深入交流、促进两岸和平统一，均具有重要意义。（李务起）

［摘自《台湾周刊》2022年第8期］